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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衷情·何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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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陽光和暖,大雪驟停。崇政殿上的流角飛檐仍然留存殘雪,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隱約的光芒。陽光輕輕打上了暗紅宮墻,倒多出一份奇幻迷離的美感。

由於剛生育,我的身材還未恢覆得當。身著一襲質地華美的皇後禮服,頭戴金亮光閃的金步搖,我懷抱還在熟睡的隆緒,慢步走上紅毯,一直通往金碧輝煌的崇政殿。堂下眾臣雲集,身著金冠盛服;人人面帶喜意,拱手而立,噤若寒蟬。

耶律賢高坐於金色龍椅之上,面上有掩飾不住的激動,鳳目生光,表情欣然。

我微垂了眼,緩步而入,徑直走上大殿。耶律賢見我來,便從龍椅上站起身,向我伸出了手。我遲疑片刻,還是將沒有抱孩子的那只右手伸出,回握過去。他牽引著我,將我領上旁邊的一個稍微小點的鳳座上。我穩穩坐下,松開他的手,小心的將孩子抱好。耶律賢亦回身,一展龍袍端坐於在龍椅上。

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,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!”群臣齊齊下拜,聲音整齊劃一,震耳欲聾,透過崇政殿響徹整個皇城,“恭祝皇上皇後喜得龍子!”

我的目光仔細在人群中逡巡,結果正對上一雙溫柔如許的眼眸。他身著官服,長發被束,落落披肩,微弓著身子。見我的目光投來,他不禁擡眸,溫潤的秋水目中含著一絲悲戚情思,隱隱有水光波動,就那麽輕而易舉的攝去了我的心魂。我表面上波瀾不驚,實則心底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,一股銳痛開始悄悄的在心底漫延。不忍再與他對視,擔心自己失態,於是趕緊轉了視線,瞅向懷中睡得很熟的隆緒。他的小嘴微微張開,眼睛似睜非睜,粉紅的小臉蛋嘟嘟的,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將他吵醒。我凝視著他嬌憨的睡態,心裏一下子變得很柔軟,眼裏逐漸有了暖意,唇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揚了一個弧度。

退朝之後,我穩步而出,將孩子交予阿古驪抱著,不疾不徐的趕回文化殿。剛走了沒幾步,忽然身後傳來兩個熟悉的腳步聲,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喚道:“燕燕!”

我渾身一震,腳步頓住,下意識的轉過身。阿古驪也是一驚,將孩子摟緊,回頭看向那兩個人,一時之間連安也忘了請。

“微臣參見皇後娘娘!”問安之後,耶律斜軫忙忙站起身,目光瞬也不瞬直直盯著阿古驪懷中的繈褓,棱角分明的唇一張一合:“燕燕,這孩子,究竟是誰的?”站在他身邊的韓德讓遠山眉微挑,素日目光裏的清和爾雅全然不見,被一抹激動和期待之意所取代。

我臉上的血色剎那間就褪得一幹二凈,他們終於還是問了。關於這孩子的身份,我僅僅告知了阿古驪,是托她辦事之需;至於孟子安,他僅僅知道孩子不是耶律賢的,別的一概不知。若是對他們實言以告,難保這個秘密不會被洩露出去。即使非他們所願,無論怎樣,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孩子開刀。於是收斂了神色,努力做出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來,堪堪止住唇角的顫意,一字一頓斬釘截鐵:“隆緒,他是皇上的。”

“真的麽?”耶律斜軫沈聲反問,滿臉的將信將疑。

韓德讓並未出言,只是微抿了嘴唇,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隱忍失落。他頓了片刻,似下了很大決心般,緩聲開口:“燕燕,我信你!即使隆緒非我親生,我依然會將其視若己出。”

“德讓哥哥……”我心頭酸痛,險些一不留神就將實話說了出來。眼光一瞥,看到了繈褓中熟睡的隆緒,讓我生生地將話頭止住。忍住眼眶中的淚意翻湧,我低低喟嘆:為何,我們之間竟會到了如此境地?明明是恩愛伴侶,卻咫尺天涯;明明是親生父子,卻不能相認。是非恩怨,將我們牢牢捆縛,究竟要怎樣,才能掙脫開這張網?

耶律斜軫冷峻的臉上半分表情也無,目光深沈迫人,像是淬了毒一般,惡狠狠地道:“蕭燕燕,我原本以為我們是沒了希望,所以一力促成你和德讓,沒想到你……你……”他在那裏“你”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,索性悻悻地閉上嘴巴,不忿的瞅著我,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一般。

“斜軫,你別說了。深宮裏的女人不容易,燕燕她,其實過的也很苦。”韓德讓的聲音不急不惱的傳了過來,雖然音調不高,卻足以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。果然,原本有些惱意的耶律斜軫聽了之後,不甘地收回了瞪我的目光。

這個時候,阿古驪懷中的隆緒忽然醒了,咧開小嘴“哇哇”的哭了起來。她忙輕聲哄著,左右搖晃了一會兒,才使得隆緒安靜了下來。

我見隆緒無事,方才放下一半的心來;目光向上,一觸及到阿古驪,我忽然憶起一事,忙側過臉向他們倆詢問:“我曾經寄給過你們一封信,怎麽,可收到了?”

韓德讓微微一怔,露出來一個困惑不解的表情,下意識的看向耶律斜軫。耶律斜軫亦是面色微變,居然給我回了一句:“什麽信?”

我見他們這表情也不像是撒謊,有些慌了神,趕緊開口解釋道:“我托阿古驪遞了一封信給耶律斜軫,讓他轉交於德讓哥哥,你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?”

耶律斜軫猝然一震,下死命的盯住面色慌亂的阿古驪,語氣陰沈的道:“這究竟是怎麽回事?你說!”

阿古驪被耶律斜軫的目光盯得頭皮有些發麻,急得滿臉紫脹,連忙分辨:“奴婢……奴婢……”

“不要難為一個宮女了,你們說的那封信,在我這裏。”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閑閑的聲音,隨著腳步聲逐漸臨近,我擡眸一望,心頭發緊,來人居然是一臉悠然自得的耶律賢適!他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,右邊的長袖一抖,瞬間右手的掌心裏就多了一封信。

“參見宰相大人。”韓德讓和耶律斜軫官位比他低,自然要向他見禮。阿古驪也低下頭,微曲了身子。

耶律賢適卻是向我拱了拱手,肅聲道:“微臣耶律賢適參見皇後娘娘。”

“宰相大人免禮,” 我的眸子裏閃動著一絲惱意,徑直瞅向他,“不知宰相大人方才那句話,究竟是什麽意思?”

耶律賢適揚了揚手中的信,似笑非笑:“微臣這麽做,可是為了娘娘好。娘娘試想一下,若是這份署名收信人為韓大人的信件落在了皇上手裏,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呢?”

韓德讓的秋水目中瞬間冰冷如刃,眉心微沈。私相授受,這個罪名一旦落實,對我們幾人可是滅頂之災。

耶律斜軫的面色透出不悅,冷眼旁觀,目光如殺人一般寒冽。

我怒極反笑,目光裏多了衍生出來的冷漠,語氣微寒:“那本宮可就要好好感謝一下宰相大人的好心了。不過,想用此來威脅本宮,你可就錯了主意。”

“皇後娘娘錯解了微臣一番好意,微臣並無任何威脅之意,只是單純的為了娘娘好。”耶律賢適淡定從容,豐神俊朗的臉上滿是真摯之意,讓人一時摸不透他的用意究竟在何。

“那這封信,你可拆開看了?”我斂了神色,稍微將語氣放的溫和了些。

“不曾。”耶律賢適面色一凜,篤定答道。

我收起小覷之心,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份敬意:“既然如此,那就再好不過。本宮倒是很好奇,宰相大人拿著這封信準備怎麽辦呢?”

“物歸原主。”耶律賢適將信呈給我,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。

韓德讓沒想到耶律賢適會這麽做,面色一動,清俊的臉上帶著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
耶律斜軫抱臂冷冷而立:“沒想到,宰相大人倒是很通情達理的嘛。”

我亦是訝然,搞不清他到底在玩些什麽花樣,遲疑片刻,還是將那封信給接了過來:“宰相大人好意,本宮心領了。”

耶律賢適見此事已完,覺得再無多留的必要,於是欠了欠身,恭聲道:“微臣還有要事在身,請皇後娘娘容微臣先行告退。”見我略一點頭,他這才整整衣袖,面色無波的退下。

我盯著他的背影怔怔的出了神。這個耶律賢適,讓我看不懂,摸不透,似乎覺得他渾身都是一個謎。如今他對我,肯出手相幫,若說沒什麽目的,打死我也不會相信。可他的目的,究竟是什麽呢?

“燕燕,你那封信裏寫了什麽?”耶律斜軫的話忽然響了起來,把我的思緒一下子扯回現實。

“哦,”我回神恍然,瞟了一眼阿古驪,柳眉顰蹙,醞釀了一下措詞方道,“這件事,我只能和德讓哥哥一個人說,麻煩你們回避。”

耶律斜軫鼻子眼兒裏哼了一聲,那張冷峻邪魅的臉上升起了一絲著惱,走過去沖阿古驪丟下一句:“皇後讓我們回避,我們還站在這裏做什麽?走罷。”

阿古驪本來還在楞神,經他這麽一提醒,忙忙抱著隆緒隨著他一道走開了。

韓德讓見他倆已走,這才穩了穩心緒看向我,秋水目微凝,語氣輕柔的道:“燕燕,是什麽事?”

“是關於阿古驪的,”見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愕然,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,內心裏有種覆雜的感情在醞釀,支撐著自己將剩下的話說完,“她的心意,你應該是能察覺的到。雖然晚聲已經過門,但是你仍然可以納……”

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上了我的唇,阻止我繼續說下去,他的臉色有些薄薄的淒涼:“就算娶了她,也只不過是讓她獨守空房……我不能害了人家姑娘。”

“可是她心心念念只想嫁給你,”我黯然神傷,仿佛在訴說自己淒悲的心事,眼淚險些沖出眼眶,“你就這麽狠心?”

“若是不對她狠心,就是對你狠心。我舍不得讓你受到任何傷害,兩者相較取其輕,我只能負了她。”韓德讓眼睫微動,滿臉疼惜的望著我,目光貪戀而又柔軟。

我無語凝噎,神色歉然,欷歔不已:“事到如今,我已是黔驢技窮,再無任何辦法了。皇上有意讓耶律斜軫娶了她,你看如何?”

他“唔”了一聲,點了點頭:“耶律斜軫雖然個性孤傲,待人冷淡,但的確是一個不錯之人。阿古驪嫁給他,絕對不會受委屈,這樣你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我無奈的頷首:“希望她能夠體諒。”

陽光輕柔灑下,在眼前那人清俊的側臉上鍍上了一層淺淡的光暈,看上去宛如謫仙,完美得有些不真實。我不再說話,也不敢動,只是怔怔的瞅著他,生怕破壞了這一份祥和的靜謐。

阿古驪將孩子交給奶娘之後,就被我喚進內殿。她有些摸不著頭腦,似乎又隱約猜出了什麽,面色有掩飾不住的期待,隨著我走入。

我坐在軟榻上,不知該怎麽開口。她跪在我面前,低著頭,聲音壓得很低:“不知娘娘喚奴婢前來,有什麽事?”

我考慮了一下,方道:“那封信,怎麽會在耶律賢適的手裏?”

阿古驪一怔,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忽然提起這件事,忙道:“奴婢拿著信去找耶律大人,結果在路途中遇見了宰相大人,他就將信收走了,說是為了娘娘好。奴婢沒有完成任務,心裏害怕,就沒敢跟娘娘說。”

我“哦”了一聲,暫時把這件事放下;心頭掠過另一件事,於是面色覆雜的瞅著她,勉強開口道:“你的事,本宮已經問過韓大人了。他不同意,讓你……另覓良配吧……”

阿古驪渾身明顯的一抖,哆嗦著咬著嘴唇,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而下,不到一會兒,她面前的地面就濕了一片。我心生不忍,拉她起身,她卻執意不肯,紋絲不動:“娘娘已經盡力了,奴婢只有感激的份兒,並無半分不滿之意。這原本就是奴婢僭越了,無望的事,不應該寄予厚望。”

我聽得她隱有哽咽之聲,不知道該如何勸,只感覺語言在這一刻顯得多麽蒼白無力:“你嫁於耶律斜軫,也是不錯的選擇。他若是待你不好,你只管來找本宮就是,本宮一定為你撐腰做主。”話雖如何,我的心情現在糾結覆雜,理亂紛紛。出於愛情的自私,我自然不願韓德讓去娶阿古驪;然而,出於對阿古驪的關心,我又希望她能夠得到幸福。

阿古驪重重的給我磕了個頭,更多的眼淚紛紛而下:“奴婢知道皇後娘娘是一心為了奴婢好,奴婢不願讓您為難,會依言嫁與耶律大人的。”

“然而以你的身份,嫁給他還是困難重重,”我遞給她一方錦帕,接著道,“本宮有個建議,想認你為本宮侄女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
“娘娘厚愛,奴婢感激不盡。”阿古驪又忙著磕頭,卻被我一把托住了手肘,不允許她再磕。

我命她擡起頭來,溫言道:“從今以後,你就叫做蕭古驪,是本宮的侄女,名正言順的皇室之人。你不要再將以往之事提起,自然就沒有人敢小覷了你。”

“謝皇後娘娘!”蕭古驪滿臉的感動之意,淚水順著她那明麗嬌俏的小臉上流了下來。

我親自將其扶起,給她擦掉眼淚,又把服飾整理了一番,欣慰的道:“別哭,接下來就是你的大喜之日,耶律斜軫可不想見到一個哭哭啼啼的新娘。”

蕭古驪淚中帶笑,眼淚卻是止都止不住。不知她的淚水,是為了愛情的委屈,還是為了未知生活的憧憬,亦或者,只單純的是為了跟過去的日子告別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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